三首诗

鄧小樺

以为及后

总以为,让他们看到,就可以
我们苦苦抄写邮寄的新闻
喃喃呓语诗句和自白
它们已经像云铺满天空
蔽隐的星辰,鬼魂面容肃穆
默写过这么多血泊
背诵坦克的路径
连广场上的舞蹈都已经一再排练
甚至像死者一样举办了婚礼
艾草记忆痛楚,玫瑰的奉献那么脆弱
总以为,让他们看到,就可以

一颗眼球在干燥的地面滚动
它落单,无有意义,空余记忆。
"季节变得那么诡异,人们的目光不再湿润。
折射的迟疑
刺伤了自己和别人"
无辜而无助
的尘埃呵,改变不了
地形。莫不是,沙漠
必有的沙尘暴
席卷这躁郁的城
太容易迷了眼睛
意识型态,就是风暴的意思

见证,成为悬空的伤口
表态也就是欺骗的扁舟
把他人烛光的温热
从我身边夺走
把自己陶塑的玻璃瓶
在我手中砸碎
一个罪名的纸牌
封闭微小的客厅
把敌人剪贴到我们群中
同志便浮如云雾
每年我们准备证词和纸张
书写的人则在魔笛声中
成群没入土坑
削好的铅笔尖锐无用
于是一下把那孤独的眼球戳刺举起
调笑它只是一颗街头的廉价鱼蛋

在语言的沙河中,再一次失去语言
被簇新的沉默斫伤自身
青年的丛林疯狂生长
这不是我们所能洞悉
或者回避



 


指甲

露宿是真实的
营帐同样被毁坏了
他们的汗水流到我们身上
一样年轻,一样贫穷,一样的污蔑
被否定的人总是一样的
血流到地上

也许歌变了语言
也许乐器换了样子
也许我们早一点回家
也许他们竖起的雕像比较巨大

他们读过的书,幸存的人们不敢翻看
他们爱过的国家,失忆后强大得可恨
他们留在世上的灵魂,历经贬值
我们想象中的子弹,二十六年前洞穿了他们的胸膛

我们倾向说自己是初生的
我们的牙齿洁白,有着狭隘而热烈的爱
我们躺过的沥青马路还是一样的粗硬
他们抽过的烟,默默缭绕我们迷茫的眼

辗过他们的坦克,驶入我们的巿街
曾经转播他们的电视,每餐煮给我们完整的谎言
我们的肉身开成黄花风铃木,也如他们高举
他们哀求过的警察,击伤了我们的头颅

他们说,他们也知道歌的幻灭
知道理性所受的嘲笑
知道静坐的技术不过一种拘谨的语言
知道失败者的恨,火熖虚无

我们说我们不再点蜡烛了
我们说想象的爱情也许可被想象毁灭
我们青色的沮丧,停滞如失群的羊
他们说不要相信离开在字典里的定义
他们说喜欢我们的公园,真实的树
他们谈及一种好逃逸的动物:"信念。"
他们用银色的指甲,抚摸我们破烂的伞 





主体练习

(一)

我们阻挡
           阻挡我们
我们无法阻挡
          无法阻挡我们

我们仇视
          仇视我们
我们无法仇视
          无法仇视我们

我们攻击
          攻击我们
我们无法攻击
          无法攻击我们

我们改变
          改变我们
我们无法改变
          无法改变我们

(二)

我们聆听
          聆听我们
我们无法聆听
          无法聆听我们

我们聚集
          聚集我们
我们无法聚集
          无法聚集我们

我们

我们亲吻
          亲吻我们
我们无法亲吻
          无法亲吻我们

(三)

我们来临
          来临我们
我们无法来临
          来临我们无法构筑

我们信仰
          信仰我们
我们无法信仰
          信仰我们无法承载

我们哭泣
          哭泣我们
我们无法哭泣
          哭泣我们无法完整

我们进食
          进食我们
我们无法进食
          进食我们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