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欧阳红（红）
司徒蓝（蓝）
上官青（青）
开场
舞台随欧阳红点亮蛋糕上一大一小两蜡烛起光，自己陶醉在生日歌中，生日歌以不同语言唱出，夹杂着无法听懂的语言。从低沉黯然的老人声唱起，渐渐年轻化，最后像孩子般老天真起来，还换了一套少女装。司徒蓝从暗处出场，披肩长发和局部中风使得他的外貌和动作与常人有异，站在红的背后看了好久，红转身发现，被吓得差一点跌倒。
红 你吓不吓人啊！
蓝 习惯了就好。
红 我在这里也不知道漂了多少年，什么都习惯，就是不习惯你这种突然出现在人家背后的习惯。
蓝 习惯了我这种习惯你慢慢就会习惯。
红 你到底真中风假中风 ？怎么来到我后面，我一点风也感觉不到？
蓝 上半身中风，下半身走路有风。
红 你下半身还有力气走路？（神秘地一笑）
蓝 要不要试试？我今年一百零......，这副机器还能操作。
红 可惜，在这里，你就算返老还童，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蓝 是......完全同意。如果现在有一位漂亮小姐，我倒可以证明自己宝刀未老。你今年......一零几了？
红 不是说这里不问年龄的吗？
蓝 对。这里没有日历，不知年月，年龄已经失去意义了。每天日出日落，潮起潮涨，望望窗外，永远是海风、海浪、看看你我，头发长了多少，白了多少，一点也感觉不到。
红 连感觉的机会都没有，早就全白了。像白雪，使人想起冬天。
蓝 失去感觉的感觉其实也是一种很好的感觉。这日子，一天像一年，一年也像一天。无所谓昨天今天明天。
红 那是你的日子，我的日子是：一天就是一天。
蓝 不可能，每天都是一样的天，一样的海，做一样的事。
红 我脑子里每天想不同的事情。
蓝 那，你就没有法子摆脱尘世，你就不适合生活在浮尔舒。
红 我在这里过得蛮自在啊。没有电话，没有电视，没有传真，没有报纸 ...没有了社会,罪恶失去繁衍的温床,一切人世间的恩恩怨怨,都风化而去,时钟已经停止,生命反而成了无限。每天都是无比珍贵的一天。
蓝 每天都无比珍贵？可是明天我还是这样子，天天100岁。
红 明天你当然还这样。但你的脑子可以想一些以前没有想过的东西。
蓝 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好好想点东西的感觉了。
红 比如我想：今天是我生日，我就给自己过生日。
蓝 你天天过生日吗？
红 不是天天，我常常过生日。
蓝 生日只有一天，怎么你有那么多生日？生出来，觉得太热，又回去呆了几天？
红 每过一个好日子，我就像刚出世的婴儿。所以我把美好的一天当作生日。
蓝 提起生日，就会想起以前，我们这里是不想以前，不提以前的。你又忘了我们的规矩了。
红 我知道。规矩是你们定的，我并没有遵守的义务。在浮尔舒里，没有法律。
蓝 我劝你选个风平浪静的好日子，离开浮尔舒，回到地面去。
红 好，好，我不提过去，我们讲眼前。你看眼前—这蛋糕，做得怎样？
蓝 像个蛋糕。
红 像就好。这蜡烛呢？
蓝 像个蜡烛。
红 什么像蜡烛，它就是蜡烛。
蓝 那你怎么会有蜡烛？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玩意儿了。
红 我从地面上带来的。
蓝 带蜡烛来干什么？
红 庆祝生日罗！我估计这里没有，每个月空运来的粮食箱不可能有蜡烛吧？
（丛袋里倒出大堆蜡烛）你看，可以庆祝很多个生日。
蓝 你又提生日。那个"111"最忌这个。
红 （赶快收起蜡烛）所以我是准备静悄悄庆祝的，谁叫你看见了！
蓝 （看着蜡烛的号数）103，你今年103？
红 我？93......83......73......随便啦。
蓝 你这打扮，使我又想起地面。
红 为什么？
蓝 想起地面上的女人。
红 你今天和昨天是不是有点不同？今天想女人了？
蓝 很久很久没有想了。要不是你这穿扮，我也忘了你是个女人。
红 这穿扮，是中性的，你怎么看出来？
蓝 你会跳舞吗？
红 跳舞？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又想起跳舞了？可见你今天活得跟昨天不一样。
蓝 你会跳华尔滋吗？
红 华尔滋？多么美妙的名字！（跳起来）我在大学的毕业舞会上，是跳得最好的......
蓝 可惜没有音乐。
红 我结婚那晚，和那个死鬼跳华尔滋，也是没有音乐的。......（陶醉在回忆中）（两人情不自禁地跳起来）
蓝 你......
红 我怎样？
蓝 还有一点弹性。
红 弹性？
蓝 你跳一跳。
红 （轻轻一跳）
蓝 有弹性。（语带双关）再跳几下。
红 你这老不死的，跳多几下，我也和你一样大中风小中风的，谁来照顾你，还有那个111？
蓝 有弹性，多美！
红 你说我美？
蓝 我是说有弹性的东西。（反衬自己的状况）
红 东西！你这些东西（拉蓝的手、脚）没有弹性了，是吗？可是你的这里（脑）还有弹性吗？这里有弹性，不要麻痹，就会带动其他部位的弹性。叫你每天早午晚加上半夜三点起来练七七四十九套"宇宙自运循环采气内外还原本功"，你练得勤不勤？真不真？
蓝 我的老奶奶。你饶了我吧。别说这七七四十九套，就这名称，什么宇宙什么采气...
红 宇宙自运循环采气内外还原本功。
蓝 我放一个屁都没有这么长气？
红 你是说我这功法是放屁？我有这副精神，年年98，还这么有"弹性"，让你看得眼睛突突，靠的就是这宇宙自运循环采气内外还原本功。
蓝 算了，我就练你这什么本功的第一套得了。反正在浮尔舒上，与世隔绝，生死由命，漂到该沉的时候，什么功都跟放屁一样。有声无声，有味无味，都化为乌有。（开始练一个简单的动作，动作滑稽）
红 别练了。这样子练，最多是放一两个屁。
蓝 不练我也照样放屁。
红 你这一生做了多少比放屁更伟大的事?老蓝，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既然命运让我们选择了浮尔舒，浮尔舒就是我们的家。在这个家里，安安静静，无牵无挂，白天，看那海连天，天连海，胸怀和天地比宽。晚上，听着海涛唱，迎着晚风吹，渺小的生命和大海同在。在如此博大无垠的大自然中，我们垂暮的生命，就像天边的星辰，遥远，却闪烁着微光。我们很快，就会变成一颗光灿灿的流星，点染墨黑的天的一角，然后化为一颗尘粒，在宇宙间漂浮。
蓝 还是漂，浮，漂，浮...
红 来，放轻松一点，忘了自己的年龄，（拉着他跳舞）漂，在水中漂，在空中飘，忘了自己的年龄，忘了过去的一切...记得有一首老歌，好像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明天会更好》，歌词长得要命，你还记得吗？
蓝 （作放屁状）
红 你怎么啦？
蓝 你说话好像我放屁，我已经没有过去了，不要再问我记得吗？
红 你也真会放屁。扫兴！
（口干了，手一按钮，马上有自动水杯供应，拿一杯递给蓝，自己也拿了一杯）
蓝 什么？喝海水？
红 我们不是每天喝这水吗？海水化淡，是淡水。
蓝 我好想喝咖啡。
红 喝咖啡，你又要想起从前。
蓝 从前，太远了。我什么都不要想，只想喝一杯咖啡。
红 好，给你咖啡。（自动化设备，一按就有）
蓝 用咖啡袋装咖啡粉来泡，那时多久的以前了？
红 说不提从前。
蓝 这咖啡香，陪了我半辈子。
红 说不提从前。
蓝 从前，不只咖啡香，菜香，米香，我老婆身上的体香...
红 这回想起老婆了。
蓝 我的儿子小时候，学我用油条沾咖啡，油条，好香！
红 想起儿子了。
蓝 （望里面）他还在睡觉，我们来谈从前，他不会听见。
红 你那么怕他？
蓝 你别跟他谈从前，他没有从前；你也别跟他谈现在，他只是听，不发表意见...
红 跟他谈明天。
蓝 他也不谈明天，他的明天跟今天一样。
红 那，他能谈些什么？
蓝 他讲的都是遥不可及的未来...其实也不算是未来，反正是你我无法理解的，属于另一个时空的东西。
红 算了算了，我们不提他，就谈你的从前。刚才你讲到...油条。油条怎样了？
蓝 （刚才瞬间出现的兴奋不见了）后来，油条，没有了。咖啡，不香了。老婆，没有了。退休金，没有了，来到浮尔舒1001。
红 （不忍看他无语问苍天的表情）都说不要提从前。来，练功。（动起来）
（突然屋子震动，越震越厉害）
红 快，绑紧安全带！
蓝 说来就来，我得准备好 ，我的衣服还整齐吧？头发乱不乱？
红 我们还是在太平洋吧?太平洋是最不太平的。
蓝 没有见过来得这么凶的浪，也许我们的时间到了。
红 我知道，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可是我还没有活够。
蓝 来，跳一支华尔滋，带着快感到天堂。
红 别拉我，我的时间还没到。
（二人颠簸着，海浪声中，传来一个凄厉的声音。）
（上官青出现，白发披肩，迎着狂风，高声说话）
青 来吧，我的好友，我的宿敌，来吧，我恭候多年了。别虚张声势，来得更猛烈些，更狂放些吧。哈哈哈......
红 他是老花癫吗？还是老年痴呆？这么凶狠的浪，他倒是开心起来。
蓝 老哥，抓紧栏杆，你就算跌不出去，也会在屋里摔断你的腿，摔断你的脑神经的！我们只有一架轮椅！
青 斯林科尔正人君子，红黄蓝绿交叉点，双黄线单黄线，曲线直线，多角变形...
红 这是不是一艘烂船？那些人还说是稳如泰山？
青 山，冰山一角，千里迢迢，始于足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蓝 这浮尔舒不再浮了，老哥，还说梦话！你的梦快被埋在海底了，老哥...
青 梦！（吟唱）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红 他讲的是什么话?
蓝 不是话，是诗。
（船又摇得厉害）
红 浮生千山路，海底昆仑千万浔，路漫漫其修远兮，行行重行行，我以我血......荐......轩......辕......
红 他又在吟诗了？
蓝 不是诗，是话。也不像话，反正他的脑子很乱。
红 难怪我听了也很乱。
青 正，正，正......稳，稳，稳 ......静，静，静......收，收
(屋子渐稳定，风浪也渐收。)
红 别看他疯疯癫癫，他有特异功能啊！你看，风浪停了。
蓝 天晓得，他明知道风浪会停，做做样子罢了。
青 （看了蓝一眼，口中念念有词，突然风声又作，屋子又摇）
红 对不起，他乱说话，他乱说话。（拍的一声打了蓝一 下，说也奇怪，风浪又止）
蓝 狂风恶浪本来就是反复无常的，你变成哑巴，四体全废，它还是不会放过你的。（其实是对青说）
青 我欲乘风归去，天上人间.......（下）
红 好大的风浪。你在这里这么多年，经常被风浪袭击吗？
蓝 家常便饭。
红 虽然说这件公司是保证浮尔舒永远不沉的，但风浪太大，就算不沉，也会晕浪晕死的。
蓝 你应该是详细读过合约的。它不会沉，因为它是要回收的。
红 回收？
蓝 回收，然后翻新后重新出售。
红 又漂流海上？
蓝 你在晚上打开窗口看看，天上是繁星密布，海上不是也是灯火点点？就像是星空的倒影。其实都是一艘艘的浮尔舒。
红 这么多浮尔舒？
蓝 我上这浮尔舒呆了多少年，我也记不清了。以前听说过，每个月全世界有八万多新注册的浮尔舒漂流海上。一年就有将近一百万，地球上的海洋可没有太空那么大，如果这些漂浮在海上的浮尔舒不回收，都沉到海底，有一天会把海给填平的！
红 回收，也是环保。要不然这些废铁，还有一大堆垃圾，会把鱼都熏死。
蓝 难怪发明这浮尔舒的乌科林那。斯迪亚维克。浮尔舒就成了上个世纪末的伟人。
红 伟人？
蓝 浮尔舒解决了老人太多，而且老而难死的问题。以前，还不是很久的以前，人的命都没有这样长，心脏病、脑充血、癌症...好死得很。就算病不死，骗医生拿几天的安眠药，也就睡死了。要不从高处往下跳，从低处往上吊，都不难死。现在，要想早点死，好点死，连自杀都难。防止自杀的机关太多了，自杀获救的成功率太高，被救活的人，医药费要比常人高十倍，看你敢死吗？把你医好以后，还要接受报章电视台访问，拍成电影，叫你表演自杀的痛苦表情，听说这能对有自杀倾向的人产生吓阻的作用；你不会表演，他们会先给你上一两节表演课 ；给你当了电视人过过瘾之后，再把你告上法庭，自杀罪名成立，罚款坐牢两者兼施，用得着吗？
红 自杀的人太多了，不惩罚是不行的。
蓝 你这话的口气怎么和地面上的人一个样？
红 大概我刚从地面来，身上的气味太浓。
蓝 这里没有外人，我告诉你，我曾经自杀过八次，没一次成功，还好每一次都没有被发觉。后来自杀的念头出现过很多很多次，可是没有一次落实。我对自杀已经没有信心，只好这样活着。
红 你这么想死，干吗花那么多钱到这浮尔舒来？
蓝 本来是花钱来这里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一离开地面，远远地离开地面，望着烟波浩瀚的大海，我突然觉得人实在太渺小，死去吗，就像那浪花微微一翻，一堆白浪过去了，了无痕迹。不如活着，听听浪涛，吹吹海风，人世间的恩恩怨怨，在这里都随风而逝。
红 老人自杀，对家庭对社会到底是不体面的事。是儿女没养呢，还是被社会遗弃？
蓝 儿女......我没有儿女。你呢？
红 我？我也没有儿女，哈哈哈，没有儿女。
蓝 没有儿女，好。现在的儿女把父母当草，以前的父母把儿女当宝。
红 又来以前。
（后面传来上官青的歌声：唱歌是无字歌，但歌声空灵而凄婉。）
红 你听懂他的歌吗？
蓝 如果你听懂了，你就会跟他一样唱。风浪暂时不会再来了，可以歇会儿了。哦，对，祝你生日快乐。
红 （静静聆听上官青的无字歌）
第二场
[天朦朦亮，蓝和红各睡一隅，上官青上场，手持拐杖。]
青 浮尔舒，浮尔舒，划时代的杰作。来吧，和我一起拥抱天地，一起化为海的精 灵吧。海啊，我将拥有你那浩大的胸怀，随着你起伏的脉搏，和你一道呼吸 了。
红 （被惊动）诗人，又在作诗了？
青 浮尔舒，再见了。（向出口走去）
红 怎么，你要离开浮尔舒？...你要回到地面上？是吗？
青 来自地面的女人，再见了。
红 你讲了那么多话，这句我听懂了。可是，干吗跟我说再见呢？
青 糊涂一世，聪明一时的女人啊，你难道没有感觉了吗？
红 有，我全身有感觉。
蓝 （一直没作声）别强调你的感觉，我的感觉也没完全失去。
红 你醒了？
蓝 我一直没睡。
红 你连睡和醒都不分了？
蓝 在浮尔舒，就跟在外太空一样，时间已经失去标准。睡和醒也没有了标准。
红 老蓝，老大哥在向我们道别呢。
青 再见，浮尔舒，浮尔舒上的魂灵，我的多年朋友。但愿我们在另一个时空再见，要是见不上，也不必觉得遗憾。
蓝 你今天的话比较浅白，不过，还可以说得清楚一点，你想到哪里去？你不是不 不知道，这里是没有出口的，你一打开舱门，浮力就会消失，浮尔舒就会下沉，浮尔舒就会下沉，浮尔舒公司马上将它回收，你说值得吗？这里的宁静，和平，淡泊，总比你那虚无飘渺的另一个时空更值得留恋吧？
红 我这辈子没有度过多少个安详的日子，和浮尔舒公司签下合约的时候，我知道这是一纸死约，可是我并没有后悔，我得到从来没有享有过的安宁，富足。我在地面已经一无所有，家庭，子女，房子，在这里，我读书，我写作，我有自己的大海，自己的天空，自己的一切......你要我回去？
青 浮尔舒不是永远不沉的船。
蓝 是，等我们三个人之中死了两个，另一个耐不住寂寞的时候，按动机关使它下沉。合约上写得清楚，我想你是忘记了。
青 （暴怒）不要提合约！合约是地面上一只只吃人的魔鬼。
蓝 可是，这只魔鬼还在我们身边。
青 我早叫你把它扔到最脏的地方，和粪便一起消灭！
蓝 我早已经照你的吩咐，拿去擦屁股了。可是魔鬼是无形的。就算把一纸合约化为粪便，浮尔舒公司的电脑里还有副本，磁盘里还有我们的签名。
红 我也签了名，不然怎么会上了这只贼船？
青 副本......签名......（勾起剧痛）你把我拉回那万恶的地面，交给那万恶的魔鬼吧。
蓝 不是我有意要提起地面，是你想拉开舱门，和我们同归于尽的。
红 可是你并没有得到我们同意。
青 同归于尽......哈哈哈......（感觉昏眩）
红 （上前搀扶，拉了张椅子给他坐下）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蓝 他的血压又升高了。药在他衣袋里。
（红拿出药，熟练地给他按摩，又拿出随身仪器测血压）
红 上压120，下压110，我的妈。他还没有死......看错了......
青 浮尔舒的屋顶越来越低了。
红 屋顶越来越低？你的血压越来越高了。
蓝 是你的个子变矮了吧？百多岁人，是会"缩水"的。
青 时候到了，天晴了，云开了，天堂的大门就在上方。向这忧忧扰扰的人世告别吧。向那常来入梦的一切邪恶罪过告别吧。带着微笑，头上带着轻盈轻盈的屋顶，身上穿着湛蓝湛蓝的海水，漂吧，漂吧，飘向灵魂升华的彼岸。（做着各种怪异的动作，像个祭师，进行某种仪式，渐渐入定。）
红 他的病不轻啊！
蓝 要说是病也可以，到了他这样的年龄，你我都会这样。习惯了就好。
红 需要请地面派医生来吗？
蓝 别再跟他提地面。
红 因为地面使他想起过去？
蓝 我们也别提地面的一切，不去想它，它慢慢地就会从脑海里消失。你一提起，回忆就像梦魇似的来缠你。
红 可是，梦什么时候来缠，是不会通知你的。
蓝 说的也是，以为来这里就没有了梦，可是好梦难求，恶梦倒是时不时来串门。（不由自主地又发牢骚）叫人精神错乱的噪音，耳朵里没有一刻安宁，车声人声，半夜里都有杀猪一样的走调的卡拉OK......
红 啊，这海浪的声音太美了。
蓝 二十四小时惊心胆战的形形色色的罪案、每天有八万多人死于谋杀。其中包括怕自杀不死再判坐牢的老人举刀互刺，举枪互射。半夜里，常常有自杀者从高楼上一边嘶喊一边往下跳的声音，或者是女人被奸被杀的嘶叫，大家都习惯把它当作电视节目......
红 啊，这大海是多么宁静！
蓝 小孩子被老师骂两句，用邮购的激光枪到老师的家去扫射。激光枪没有枪声，好像少了一点暴戾。
红 啊，我爱这片灿烂的夜空！
蓝 爱滋病早在十年前发现疫苗，全世界的小孩子一出世就打预防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是人类的一大福音。谁料到解除了爱滋病的威胁，性观念大革命、大解放，每年到医院堕胎的中学生跟参加会考的人数一样多。学校里，挺着大肚子上学的中学生可以教导单身的老师怎样做爱。
红 啊！（喝一杯水，吃药）这药水好甜！
蓝 我读书的时候，学校发免费牙刷牙膏，现在五年级男学生有免费安全套，女生有免费避孕丸。
红 夜的海，虽然一片黑漆漆，可是它单纯、善良。
蓝 现在，地面上没有男人不嫖，妓女的竞争越来越激烈，要高中毕业才能提出申请拿卖淫牌照，去高级的青楼看看，有很多是在大学里修社会心理学、人类本能学什么的。
红 （有点受不了）海啊，有时也不太平静。
蓝 男人可以每天换老婆，不想结婚受约束；女人不想嫁给一个只要老婆不要家庭的丈夫，个个找个女伴同居。现在政府头痛的是人口增长率比死亡率还低。死的人多，生的人少，过不了十年八年，地面上到处是老头子老太婆，很多学校都改成乐龄集中营了。于是，无可奈何的永无休止的限制令、强制令、调动令、修改令、五花八门的令，令人窒息。
红 海啊，你还在呼吸吧？
蓝 地面就要陆沉，到时候，我们兴许还在这儿优游自得地漂，漂。
红 啊！不要再提地面的事，让我们好好拥抱这片宁静！我们剩下的日子不多，就这样安静地过吧，像潮汐一样，周而复始，安详自在。
蓝 死了也化为一泡浪花，永远皈依大海。
青 （静悄悄地醒来，走到舱门前）再见了，我的伙伴，我们在来世重续旧缘吧。
（打开舱门，海风呼号，红急忙冲上去关上舱门）
红 把它关上，船会沉的！
蓝 唉！地面上的自杀罪行结果还是在海上发生！老哥，你想自己了断，我也不妨碍 你，可是在这浮尔舒上活得好好的，干吗要寻短见呢？你以前有活得这样自在过 吗？啊？
青 屋顶已经下降，浮尔舒在下沉，它就会回到地面。而我属于大海。
蓝 什么？浮尔舒即将回收？我们还活得硬硬朗朗的，怎么会回收？合约上写得清清楚 楚的。
红 浮尔舒在下沉！我感觉到了！是不是出了什么故障？
青 我属于大海，不属于浮尔舒。
蓝 你是属于大海的，我们也是，要走大家一起走，走得明明白白的。好不？
红 我们研究一下，浮尔舒出了什么问题？
蓝 我看是浮力系统出了故障，可能是浮力气体泄漏。快，拉动紧急求救的救命环。
红 妈的，这是设计给高人用的。我们矮人是不会向人求救的。我要向公司抗议！
蓝 我本来是不矮的。（看看自己的轮椅，再看看上官青）老哥，你够高，你来。（见 青无动于衷）别高人一等了，在这里，你什么都不是，跟我们一样，是垂暮的老头 儿。快拉吧，公司很快就会派人来修理浮尔舒，我们还可以快活几年呢！
红 来，别求他。我骑在你身上，我来拉。
蓝 我这一世人没有给女人骑过。
红 从来没有是不是？现在机会来了！（不客气地爬上轮椅）死到临头，还害什么羞！ （爬得很辛苦，很滑稽，轮椅又随船摇荡而摆动）别动！
蓝 不是我动，是浮尔舒在动。
青 可怜，那不是救命环，是绝命圈！（改为静观其变的态度）
红 什么时候，开什么玩笑？（出力一跳，拉动救命环）
青 地面上来人那天，就是我们的绝命之日。
蓝 怎么，他们派人来，是修理浮尔舒，不是要我们的命。
青 浮尔舒要回收，利益要回收，时间还没到，你们把它提前了。
蓝 你是说，公司派来的人，是要回收浮尔舒？我不信。合约还是有效的。地面上的人 怎么王八，也还得靠合约来干王八的事。
青 魔鬼无处不在。羡慕啊，羡慕孙大圣有一双金睛火眼能识破一切妖魔鬼怪。
（播音系统播出声音，是一种外国语言）
红 这是什么国家的语言？
蓝 波道错了。浮尔舒的公司全世界都有，你去按电脑盘上的华语频道。
（红按电脑盘，立刻播出通知：
浮尔舒1001，浮尔舒1001，我们已经收到讯号，我们从电视屏幕上了解到你们面对的困难，我们将在24小时内到达，请按电脑键89号，详细阅读合约第132条，关于浮尔舒的紧急拯救和维修服务条款，谢谢。）
红 他们知道我们的困难？他们知道我们谈些什么？
蓝 很惊奇吗？这是浮尔舒的精密设计的一部分。
红 难道浮尔舒里的一切都在闭路电视的监视中？
蓝 习惯了就好。
红 我的睡房也有监视系统？
蓝 为了你的安全。
红 可是，我们的隐私权呢？
蓝 牺牲了。
红 我的妈。
蓝 习惯了就好。
红 冲凉房里也有隐藏的闭路电视吗？
蓝 有又怎样？谁想看你？
（红一脸尴尬，蓝和青表情各异）
[海水声中，传来飞行器抵达的声音]
第三场
[引擎声，红蓝二人望着上方，一道光柱射下，眼前出现一个穿太空装，窈窕多姿的年轻女子，登时香气四溢，令人瞠目。
青则静坐一旁，手持拐杖，严阵以待。]
女 （见三人都不说话，在室内绕了一绕，训练有素地观察三人的反应。）大家好！ （三人都不说话)我是浮尔舒第99分公司的摩尔特·苏丽亚阿里思·肯德斯·菲立 特爱尼。
红 太难记。有没有缩写？
女 您可以叫我的编号，808。
红 808。你是来修理浮尔舒的吗？
女 根据你们的讯号，和电视图像的资料，我们知道你们遇到一些难题，我可以给你们 一些帮助。
蓝 这里传出的讯号？我们只是拉动救命环。
女 你们把那个东西叫救命环？那是一个紧急圈，如果不是很紧急的事，你们是不会爬 上去拉它的，是吗？
蓝 装得那么高，紧急的时候拉不着，还叫紧急圈？
女 如果一个人意志坚决，多高都能上去。
蓝 我们拉动这个怪圈，你们又接受到什么讯息？
女 我们的电脑立刻进行分析，资料显示：你们的浮尔舒并没有技术故障，有的是脑电 波对它的操作有些干扰。
红 脑电波？这个我不懂。我从有电脑的时候，就不懂电脑。还是你跟他说。
蓝 你是说，我们的脑电波，你都有记录？
女 浮尔舒的技术非常尖端，它有最敏感的感应器，时刻接受你们的脑电波，以便随时 调整它的航向，决定它的回收日期。
蓝 你是说，我们想些什么，你们都接受得到，都在分析？
女 是的。我们提供最安全的晚年生活设施，也要保证这些设施得到最充分的利用。如 果我们知道顾客脑子里不想继续享用浮尔舒，我们便会让他有别的选择。避免浮尔 舒受到人为的破坏，无法回收，让浮尔舒继续为其他老人服务。
红 我们很喜欢这里，没有人要破坏它。
女 这个我知道。可是，你们之中，只要有一个人脑子里产生离开的念头，我们便会加 以注意。我们已经注意1001号一段时间了。其中一位老先生的脑电波很缺乏规律，我们的电脑常常无法译出他的话，结果分析常出现障碍......
青 （打断）电眼媚眼狗眼、眼眼眼眼。保家卫国， 国民自卫队、锦衣卫、砰砰砰！
女 我还没有说完......
青 绝代佳人蛇蝎美人衣锦荣归佛洛伊德金赛博士，贵人多忘事......（喃喃自语）
女 既然你们触动了紧急呼叫的讯号，我们马上来了解实际情况。
蓝 实际情况是，浮尔舒有下沉的倾向。
女 下沉？
蓝 你没看到屋顶越来越低？
女 我进来之前已经从外部检查过，浮力系统没有问题。现在让我检查内部。浮尔舒的建造经过无数次的试验，有百分百的保障，你们大可放心。（拿出精密仪器，在四周扫瞄）这扫描检查机，像医生的听筒，又像医院的X光，能立刻检查出有问题的部件。你们看，每一部分环节都操作正常，你们的心跳都不比它正常。（发出正常的跳动频率）
红 那我们就放心了。
女 不正常的是，你们之中有一位先生，脑子里有电脑解读不出的东西。（望向青）
青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女 （马上按动身上仪器，叽里咕噜地翻译）能不能说得白一点？
青 有眼不识泰山。
女 （这句听懂了）我认识你，在我们的档案里，有你的祖宗十八代资料。我想请问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你只要点头或摇头，我就在表格里打勾或打叉。
青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女 我还没问呢。
蓝 他已经回答了。
女 Ok，目前，你对浮尔舒里的一切是否满意？（青望着天花板）
没有回答。（做笔记）
你是否曾经有过回到地面的想法？（青望着地板）
没有回答。（做笔记）
你是否有提早到极乐世界的愿望？（青望向背后）
没有回答。（做笔记）
我是否有清楚说明我的问题？（青瞪着她）
没有回答。（做笔记）
红 这些问题很难回答吗？
女 根据公司的常规，凡是被询问者拒绝回答问题，利益都归给公司。
蓝 怎么说？
女 也就是按照公司的利益决定答案，简单地说，你不勾也不打叉，就由我们来勾或打 叉。谢谢。
红 哎呀，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吃过这种亏，为什么你不回答？
蓝 他用他的方式回答，可是你不懂。
女 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有机会提出抗议，公司保留裁夺的权利。
青 强者当道，弱者当灾。啊，人类的浩劫快来临了，人啊，你还在吃人啊！南北极的冰山要溶化，海水将覆盖大陆，地球将脱离轨道，人类将消失于无声无息之中 啊！人啊，你们还在弱肉强食啊！
红 这些是他的梦话，习惯了就好。
青 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自由女神倒下了，东欧大陆变成一片火海。天安门被夷成 一块废墟，长城被炸成几十段，秦始皇从第四号坑爬起来，始作俑者，你也有欲哭 无泪的一天啊！
女 你说完了没有？我的时间不多了。
青 北海道陆沉了，东京从地球上消失，千百万皇军的阴魂不散，东南亚卷入世界大 战，新发明的巨型战舰，把一个个岛屿从海床移走，公然抢劫啊，一个个小岛漂流 在太平洋上。其中有一个是繁荣的新加坡岛啊！人啊，你到底贪图些什么啊？发明 最厉害的武器来埋葬自己的，正是叫做"人"的这种动物啊！海啊，你还能安静 吗？你咆哮吧，你怒吼吧。
（走到舱门处）
红 别开舱门！
女 不必担心，我来的时候已经把它锁上了。
红 老哥，如果这是你的预言，就太可怕了。
蓝 更可怕的是，他的预言很准！
青 人死如灯灭，何苦恋尘世？
女 （忙着看翻译机）
蓝 这些话还需要翻译吗？
女 他的脑电波真的很复杂，很复杂。这么复杂的脑袋，并不适合住在浮尔舒，应该回 到地面去。
蓝 叫他回到地面？
红 不，这等于叫他早点归天。
女 我只是说说罢了。根据合约，这浮尔舒1001还没有到回收的日期，你们尽管住下 去。不过，你们既然拉动紧急圈，脑电波又显得很不平静，我想给你们提供不同的 选择。
红 我们不选择回到地面，还有别的选择？
女 你们可以选择就这样住下去，直到只剩下一个人，浮尔舒就会自动下沉，然后回 收。
红 那，最后一个人怎么办？
女 在下沉之前，他将活得特别开心。
红 还能开心？
女 他将得到最后的满足，然后再一片祝福声中，在庄严的音乐伴奏下，慢慢地送入大 海的怀抱。这是现代人非常昂贵的海葬，只有浮尔舒的住户才能享有这种殊荣。
红 等于死刑前的一根烟！谁要这份殊荣，我让给他。
蓝 我先走。
青 人生自古谁无死......
女 （翻档案）以你们的健康状况，最好的是这位脑电波不正常的老先生，虽然已经一 百一十一，80%机能退化，但是脑神经特别活跃；这位先生虽然靠轮椅走动，但上 半身的状况很好。这位女士，病历可不少，动过十八次手术，现在内脏剩下半个 胃，一副人工肾脏，二十一条人工血管，没有十二指肠，没有肝，没有胆......
红 （自嘲）就是死不了。
女 看来，你们三人谁先走一步，得靠点运气了。
红 我死过几次，说走就走。
蓝 我先走，就不必给人添麻烦。
女 我可从来没有嫌你麻烦。
青 宁为玉碎......
蓝 不为瓦全？你也别太清高。别以为卖弄文墨，故弄玄虚，深不可测，自己人不像 人，鬼不像鬼，别人就是凡夫俗子，不值一顾！你想自我成仙，让我们做鬼去，是 吗？
青 （很少被如此抢白，一怔，自说自话）君子不记小人过。
红 你们二位看来都老当益壮，可是我虽然体内机件不全，却是烂命一条，很难得个好 死。说实在，我宁远自己病死，投海，上吊，也不要做最后的住客，心不甘情不愿 地被人推下海。这简直是谋杀。
女 不管是谁，最后一名住客就是最后走的人。合约里已经写得很明白，你们都签了 字。我们的电脑里有副本。
红 我们签下的合约，没有说最后一个人将被海葬！
女 对，合约里没有海葬这个词，写的是回收浮尔舒，可是浮尔舒回收之前一定会开舱 清除里面的垃圾，这点一般是不写进合约的。
蓝 清除垃圾，我们也是垃圾。
女 在一定的时间环境条件下，人和垃圾是同一种物质。不过，你们还有另一种选择。
红 还有什么选择？
女 比如你，可以选择时光倒流，再做一次小姐。
红 时光倒流？让我恢复青春？
女 你可以选择回到少女时代，或是刚结婚的年头，你可以重温青春年华的绮丽旧梦。
蓝 天方夜谭！
女 不是天方夜谭，你的选择可以实现，不过必须签下一份合约。
红 又有合约？
女 这份合约很简单。时光倒流，每一年是十万，十年一百万。
红 太贵了。
女 青春无价，一百万能换回青春年华，这在七八十年前还是梦想呢。
红 回到过去，那我是不是会见到我的男朋友、丈夫？
女 可以 ，但是他们也得进行时光倒流的手续，而且倒流时光和你一样。
红 他们要是死了呢？
女 那当然是见不着啦。
红 见了他，我和他是不是可以重新来过？
女 （电脑收不到信息）什么意思，重新做什么？
红 重新恋爱，结婚......
女 当然可以。不过你们一起购买的时光倒流时间， 必须足够让你们做你们想做的事，比如恋爱、结婚。
红 我们能恋爱得久一些吗？我和他当时太急了，刚认识两天就恋爱，两个星期就结 婚。我想，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将会改变我的一生，今天也许就不会流落在浮尔 舒。
蓝 都重新来过，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轮椅上。能重新来过吗？
女 很重要的一点：时光倒流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不可能真正回到过去。科学上能使你 们恢复原已退化的机能，比如三分钟到三天，三个星期，三个月，看你准备花多少 钱。
红 又是钱。
女 花一点小钱，年轻三分钟，和心爱的人做想做的事，这种感觉是很美的。
红 没意思。时间一过，恢复老态，感觉更痛苦。
女 你放弃了。（计算时间）介绍时光倒流的计划，费用是八百元，从你在浮尔舒的户 口里扣除。
红 你刚才没有说有介绍费！
女 如果说了，你可能会不舍得花，失去了大好机会。
蓝 我在一边旁听，是不是也要交费？
女 不，你的部分我还没说。要不要听？
蓝 我跟他有什么不同？
女 要给你介绍的，是一种帝王式的享乐方式，不过，有女士在，不知道方不方便？
蓝 不方便？你也是女的！
女 我......好吧，反正你准备付费。（脱去外套，露出骄人身材）
红 干吗对他介绍就要脱衣？
[青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了]
女 你看，我的魅力还可以吧？这位爱说梦话的先生都醒过来了。欧阳蓝先生，这是给 你，浮尔舒住户的最佳选择：如果你愿意，可以选择恢复青春，十八岁，二十八 岁，或是三十八？不管你是生龙活虎，还是如狼似虎，我都舍命相陪。
蓝 我可以拿掉这轮椅，和年轻人一样跑十圈八圈？
女 神奇的浮尔舒青春程序，完全做得到。
蓝 不会没有代价吧？
女 收费是二十万，从你存在浮尔舒户口里的钱扣除。
蓝 二十万，我恐怕已经没有这么多。
女 很简单，三天三夜之后，你就不必回到这浮尔舒了。
蓝 三天三夜？只是三天三夜？
女 先生，年轻几十岁，三天三夜，有美人不眠不休地配合你做你想做而又力不从心的 事，然后含笑九泉......你还活得不够累吗？
蓝 你是说，三天三夜之后，我就算走完人生这一程了。
女 这是浮尔舒公司提供的特别优待，很多浮尔舒上的老人都作了明智的选择，在这里 等那不可知的时间，不如尽情享受后，在无穷的回味中走上人生的尽头。你这样 子，还算不错了。有些老人老得骨头像粉一样，一捏就化，都可以重振雄风，力大 如牛。
蓝 都是你提供的服务？
女 我们浮尔舒公司有许多跟我一样迷人的女郎。（进一步挑逗）
蓝 （对红）我看你在场时不太方便。
红 要我回避，你顶得住吗？
蓝 我总要做个决定。
红 需要的时候叫我。
青 （突然开口）小姐。
女 你在跟我说话？
青 上前来。
女 咦，这句话够白了。我能帮你什么呢？
青 上前来。
蓝 喂，你怎么能抢在前面？她是我的！我做了决定了！
女 你做了决定了？好......
青 我也做了决定。
女 好啊，你们也不必争，我一个一个服务。等我把合约准备好。
青 我的年纪最大，应该让我先返老还童。
[青上前拥抱女郎，全身抚摸女人身体，只听见一声尖叫，女郎惊恐万状，倒在地 上，面无血色，全身抽搐。]
蓝 你，你这老色鬼！
红 （被惊动）怎么啦？（过去查看女郎）哎呀，怎么她的心，她的心是透明的？
蓝 什么？
青 我把她的电源关上了。
红 电源？
青 她是个机器人。
蓝 我的天！
红 机器人？我以为只是电影里有真人一样的机器人，真的，她和真人没有什么不同 啊！
青 浮尔舒，浮尔舒集团，浮尔舒产品，是人类的骄傲，划时代的科技。（冷笑）
蓝 你也太无情，就算是机器人，也可以......
青 怎样？你还是要做那个决定吗？三天三夜，做鬼也风流？
蓝 你太自私，自己得不到的，不许别人得到。
青 荒唐！
蓝 年轻的日子，能够真真实实地重温，已经麻木的感觉，能够实实在在地活跃、跳 动，这是科学的成果，我的日子不多，为什么不让我享有，哪怕只是一瞬间？
青 你真的那样想？
蓝 我宁愿再拥抱春风，再做一次真正的男子汉，然后含笑而终。
青 说穿了，你被女色所迷惑，你的情欲被她撩弄，伺机爆发，你耐不住寂寞，你经不 住考验！
蓝 现在你讲得多白啊！我本来是心如死水的，一切机能就在上了这浮尔舒的时候开始 衰退，而且衰退得很快。我是一盏随时熄灭的灯，就在欲灭不灭的当儿，突然有狂 烧的欲望，为什么你忍心将它扑灭？我到底还是个男人啊！
红 真是鬼迷心窍，为什么我遇上的男子都是这副德性？
青 老蓝，你忘了，这浮尔舒被回收的秘密，还是你告诉我的。
蓝 我知道又怎样，上了浮尔舒是回不去的。能把这秘密告诉别人吗？
青 我们准备和这秘密，和这浮尔舒1001一起海葬。
蓝 这女郎她是无辜的，她被人制造，被人指使，是一副没有灵魂的机器。可是，她能 给我快乐，就算是我投入一架造爱机器里快活一下，行吗？
红 你当着女人的面说这话也不脸红。
蓝 我都一百几十的人了，脸上还有血色吗？
青 老蓝，我......我无话可说。我还是继续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吟诗作对，自娱自得 吧。
蓝 谁能帮我把她的电源再开开，让她醒过来?
青 天无绝人之路，人自绝......
[青和红都不动]
蓝 没人帮我，我也能自己来，你们最好回避，眼不见为净。
[青和红转身不看。]
[蓝艰难地下轮椅，趴在地上，爬到女人身边。]
[红过去把女人拉开。]
红 你说，你把她弄醒以后想干什么？地面上的人全知道这里的情形，说不定已经准备 对付我们了。
青 这里没有通讯设备，地面上的人最多是收不到她的讯息。把她弄醒，恐怕她的电脑 程序里已经有报复的行动。
红 我们打得过她，一个女人。
青 机器人的力气，你见识过吗？
红 啊！就是一架机器的力气啰！怎么办？
青 把她扔到海里去。
蓝 不！我还要返老还童！（挣扎着起身）
青 你回到轮椅上去！
蓝 你欺负一个残废的人！
青 我认识你半个世纪，今天才认识你的窝囊废！
蓝 （被激怒）你别以为坐在轮椅上的人没有反击的能力！（推轮椅要撞青）
青 （闪开）你发动了第四次世界大战！（蓝再一次冲击）你这个战犯，你将面对历史的审判！
[二人争斗时，红奋力将女人拉到后面，一声巨响，二人一惊，同时住手。]
红 你们还争什么？她已经成了垃圾，下海了。
蓝 （怒气未消，发泄似的，抓起旁边的器皿向红丢去）你就听这个老不死的话！
红 你！你竟然向一个老太婆丢东西！
蓝 你们一个个都死了干净，我做最后一个。反正结果都是喂鱼。
红 我还活得不够。你不需要人照顾了，我走。
青 你走去哪里？
红 回到地面上，很久没有听到那种噪音了。
青 你要走回头路？那为什么当初要来？
红 来追求一种超脱式的安宁，可是，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三个人，也没法子享有持久 的安宁。
蓝 （把轮椅推到一角）
青 我们只是......
红 我看了一辈子人生，还没有看透啊！我该回到最脏最乱最无可救药的城市去，再看看，也许还有我留恋的人生。
青 你已过了工作年龄，你将何以为生？
红 有一种照顾老人和残障人士的义务工作，不计酬劳，图个三餐温饱是没有问题的。我叫空中德士来，你们好自为之吧，浮尔舒公司会派人来调查那个女人失踪的事。
青 我为你祷告，回到地面上，但愿能得善终。
红 善有善报，我一生为善，却是九死一生。
（准备好简单行李，站到屋顶高处）
[二人不约而同地目送，茫然，怅惘。]
第四场
[蓝青二人无比孤寂，一会儿望着蓝天，一会儿打开窗口看海。对视无语。
蓝的轮椅出了小故障，不愿开口求助，只是自怨自艾。]
蓝 叫你不要闹你偏......我和你一起投海去！
[青无动于衷，不经意地走过去，轻轻一推，轮椅又动了。]
蓝 没出息的东西，没有人帮你，也死不了的！
[青望着天空，又朗朗吟诗：
青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蓝 自鸣清高。（一不小心轮椅失控，翻倒）
青 （上前察看）跌倒了，自己爬起来。
[蓝很吃力地爬起来，又跌倒。青伸手去扶。]
蓝 不中用的东西！（猛拉青的手，青不胜负荷，跌倒地上。）
[青面露痛苦表情，骨头已折断]
蓝 老哥！唉！
青 （久久，勉强起身，苦笑）老骨头了，不断更待何时？
蓝 你折断一根骨头，我赔你一根！（要自残身体）
青 你怕痛。（不相信他敢）
蓝 （果然下不了手）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我就是这样，越老越古怪。
青 你哪有我怪？
蓝 我早已经习惯了。
青 习惯了就好。
蓝 老哥，我们还能互相关照吗？两个废人。
青 死不了就活下去，死得了就安安静静地死去。人死如灯灭，如果有什么遗憾，就是我们和这浮尔舒的秘密一起深埋海底。
蓝 老哥，我要睡了，也许我就这样走了。
青 你走之前，还怪我吗？
蓝 怪你什么？
青 那个叫你心痒肉痒的女人，被我毁了。
蓝 毁得好。
青 说真话，你真的还有那种能力？
蓝 说真话，我根本不行，只是有一股冲动，跃跃一试的冲动。
青 试试你那个地方有没有感觉？啊？
蓝 一点动静都没有。
青 我抱住那个女人的时候，跟抱一只猪腿没有两样。
蓝 想当年......
青 别想当年！
蓝 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谈论这种事情。
青 现在谈会不会太晚了？
蓝 太晚了......
[有引擎声。]
青 有人来！
蓝 浮尔舒公司的人来算帐了！
青 毁掉他们一个机器人罢了，又不是闹出人命。
蓝 来吧，我们跟他同归于尽。
青 时候到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欧阳红。]
蓝 你？
青 稀客，稀客。
红 哪一位是上官青？哪一位是司徒蓝？
蓝 不认人了？
红 （对蓝）你是上官青？（对青）你是司徒蓝？
其实都一样。你们需要帮助，需要关怀，我来自垂暮人士援助协会，专门援助浮尔舒上的老人。
蓝 你，你是谁？
红 我是谁你不认识吗？
青 似曾相识。
红 妈的别做戏了。我回到地面上，做了几件大事。
蓝 你还能做事？
红 能做事就做事，干吗要等死？我向几家报馆透露了浮尔舒上的情形。
蓝 啊？浮尔舒的秘密？
红 结果有一个记者想报道又不敢报道导，经不起刺激，神经错乱。
青 可悲可叹。
红 有一个写作人，听了我的故事，写了一篇小说，结果半夜回家的时候遭人暗算。 他大命不死，半身不遂，用了全部的储蓄买了浮尔舒的船票，要来亲身体验。
蓝 为什么，他和我的遭遇这么相像？
红 我选择到1001来，因为我知道我已经走投无路，浮尔舒集团取我性命易如反掌。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们一个结果，浮尔舒1001很快就要回
收了。
蓝 听，那索命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刺耳的声音，过后......]
青 故事刚刚开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