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五首

游靜

在紀涅之後

我坐在這鄉村大屋中想望你。我寫:世界之大,充滿我不要的物事,而我充滿你。紀涅說:我簡單的高貴來自絕望,勇氣來自毀滅所有平常生存的理由並發現其它。發現是緩慢的。一如紀涅,我遲緩而艱難地發現,生存的理由──跟很多人相信的剛相反,並不來自愛,而是愛的不能。汗水疊著淚水的想望越過樹梢散落在平原上供野鳥啄食。愛的荒廢與無望。使我與生面對面。使我活著。這一刻,當一切潰敗,滑鐵盧戰役的尾聲、希特拉在他皇宮的地轄:德國、法國、英國這些曾幾最雄偉的王國如骨牌倒下,在這些時刻,他們大概都是歡快的、純粹而清澈的,輕如鴻毛的一刻。項羽回頭,發現愛的不能。並不壯烈,人的生死愛恨,並不比泰山。只這樣一剎那,我愛,與愛的不能;前者讓我以為我活著,後者給我活著的理由。





美好危機

我是我媽
美好生活的範例
令我對自己 以及代表我的世界
充滿疑 側着半邊身衝上衝下衝過一個個 長方形條狀物
扛回一籃小圓日本
天使蘋果

卜卜脆五分鐘吃完
偶而記得抬頭剪掉枯枝
旅行回來乾死一半的簕杜鵑
刮颱風整棵從天台斷枝跳樓
貓咪每天打架一只痴肥一只過瘦因為
一只老要搶一只的食物一只又老讓一只啃掉一盤又一盤又至嘔吐不止
而貓咪從不拖地

這種生活要撐一種所謂和平安寧
門面何其難內容免門
美好更是非人能至
開一個下午的會討論副學士如何再開十五門課

金融瘦身整容下屬的大細腦
危機管理我也想唸這種學校我的
衣食父母讓我一分一秒活下去撐着我
的危機意識如此美好
我如何對我媽對你媽對世界的媽說
我確實就是
美好生活的範例
不知應是美好還是範例的覆亡 





我是一隻腳

要交一行字的生平
迫我瞪起老花眼看著
游靜是甚麼
我總是過度扮演自己
一些物事 作業 喜與不喜的
有限重覆
不及風花 貓甚至草
無我故無限
沒一隻腳踩進同一條河
踩進與拔出之間 腳已變
如何成為這隻腳
承受每次踩進與拔出 每一分
不一樣的河
腳的每一分
也化解成河 





伊甸園的誘惑

我們是孤兒
不屬於亞細亞
從沒有鄰居朋友兄弟
活着被怪獸追趕
長期缺氧
呼吸大力一點都沒命
當過去變成目前
失去被尋得
天使填滿空洞
丟我們在廢城鎖上門
讓我們互相撕殺
互相鄙視又緊抱一起
用最快的磁浮速度
發射自我於太虛
經過了千山萬水等著被鄰近地區
再一次接管
這便是伊甸園 





島國

有這麼一個島
本來有很多語言變成
一種叫英文
一種叫中文
你任何時候都不准
用自己的話語
你的名字如果非英文
島會給你一個

有這麼一個島
整天想象自己是國
整天嚷着要有尊嚴!尊嚴!尊嚴!
愈喊愈滿腔悲憤 淚流披臉
淹沒五千年委屈
把一堆電視台
砌起來哭倒長城

有這麼一個島
只有牆沒有門
所有人都沒得走於是認定了
自己是跨國集團所以要嚷着國際!國際!國際!
只有加倍愛國才能置身國外
北上!北上!北上!然後
羞恥!羞恥!羞恥!愈喊愈滿腔妬恨
哀生不逢時 懷才不遇
仇富怨窮把所有俊男美女放逐
用味精燒臘盡快毒死自己

有這麼一個島
趕快蓋一堵牆
把自己封起來
不准出不准入
除非你坐的是專機
因為島上的人
早不相信
竟然還有
這麼一(兩)個島 

"Après Genet" is translated by Steve Bradbury and the remaining poems by Chenxin Ji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