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我

Artwork by Mirza Jaafar

‘刀剐到了!’男屠夫威胁。

我意识到刀离他很远。那么,就是要剐到鸡了。刀就在鸡脖子前,在争夺中,刀不小心就会剐到鸡脖子。我迟疑了。这一迟疑,我的手就被大家扯开了。

好在我的一只手还守着。我又一次冲锋,但又被拉住。我一次次冲锋,但一次次被牵制住。我的手被他们牵制着,就好像游泳,怎么也无法游到对岸,水是空的,又是有力的,我的脚是虚脱的。遥不可及,遥不可及……我无力了。

在这种状况下,我忽然去怪鸡了:你也出把力呀!我这是救你,你总不能坐等我救吧?可是你自己的命啊!你不是也有爪吗?你的腿被绑着,但你的爪还能动,你有指甲,尖尖的,长长的,不像鸭子有笨笨的蹼,你要发挥作用呀!鸡好像明白了你的意思,加快转动起它的爪来。其实它原来就一直在转动着爪子,企图划到人。它当然知道自己救自己。但是它整个脚被控制着,人头避着,爪子根本扎不到人,只在空中张牙舞爪。

鸡的武器被架空,我的武器被牵制,刽子手的武器抓在手上。我知道自己这方毫无胜算,只能回过来求人,不要杀鸡。男屠夫道:

‘不杀?拿什么祭?’

女屠夫也说:’这祭祀很重要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能先承认对方,以此缓兵。’但这样祭了,会有祸的!’我道。

男屠夫笑道:’还是这话!’

‘真的!真的!’我道。

‘祭还会有祸?礼多人不怪!神仙不打送礼人!’

‘这鸡神了!’

‘不就是特别凶嘛!’

‘踢破碗了!’我突然说。我让男屠夫瞧那被踢破的瓷碗,它被收拾在墙根。我又去望女屠夫,渴望让女屠夫出来证明。但女屠夫没有出来说。男屠夫说:

‘这有什么?我一踢也破!’我做出要过去踢那碗的样子。这下女屠夫出来制止了,小声喝:

‘别乱来!’

眼睛还警惕地睨了睨边上的人。男屠夫真是夏天的知了,越捏越叫:

‘就是嘛!破瓷发财啊!’

‘说是这么说,但是破总是不好的!’女屠夫说,’你不在意,厅长在意吗?王总在意吗?又不是你祭祀!’

男屠夫说:’那总不能向厅长汇报吧?那不成了我们不会办事?’

原来他们也是在敷衍,欺上瞒下。哪里是为厅长着想?他们看似对厅长忠心耿耿,其实是假忠。他们只忠于自己。那么,厅长祭祀,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当然,我也听说过,领导倒了,司机也完了。所以他们千方百计要维护领导。但同时他们更要维护自己,所以那女屠夫说:

‘你会办事?别的可以敷衍,这个可不能。到时候出了事!巡视组就要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好像听明白了。我灵机一动,我就是要把他们戳穿,我就是要利用厅长心虚。厅长忌讳了,就会有转机了。我大叫起来:

‘厅长,厅长!’

女屠夫慌忙把我嘴捂上。捂有什么用?捂就没事了?我死命摆头,摆脱那捂着我的手。

‘我要告诉厅长!’我叫。

那手又慌忙捂上我。那手跟着我摆,我再挣脱不掉。那边男屠夫又动作了起来,刀口眼看凑近了鸡脖子。只要再接近,就碰到鸡脖子了。如果不采取措施,鸡就死了。死而不能复生。我冷静了,不叫了。我只哼哼,急切地哼哼,让对方觉得我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女屠夫松开手。

‘让我摸一下总可以吧?’我哀求,’最后摸一下!’

这要求合理,女屠夫接受了,让男屠夫等我摸一下。男屠夫说:’你快点!’

我点头。我走近鸡,鸡感觉着我走近,身体松弛下来。我温柔地摸鸡脖子上的毛,那长长的像阳光四射的毛。鸡身体柔顺了,好像得救了。它不知道这是向它最后的告别。这让我更加难受。我把脸贴在鸡的肚皮上,哭了起来。

今天是躲不过这一劫了!我想,自己能做的只能是尽量不让它疼。我向女屠夫提出,女屠夫说:’好好,不疼!’

这许诺让我宽慰。毕竟是女人,心软,有爱心,像妈妈一样,也是鸡的妈妈!但是操刀的是那个男屠夫。我又求男屠夫:’不要让它疼!’

‘好,好——!’

那男屠夫拖长声音应。这是敷衍,但也可以理解成加重语气。我明明知道这是敷衍,但我仍让自己相信这是在郑重承诺。不这样又能怎样?鸡瞧着我,好像在寻问我,相信我的判断。于是我又怀疑男屠夫是在敷衍。再审视男屠夫,男屠夫把头无奈地摇了摇。这是不耐烦。但至少我被我烦得不得不按照我的要求做了。这也好。

我于是又得寸进尺了,又要求:’要轻轻的!’

‘肯定轻轻的!’女人说。

‘好,好——!’男屠夫也说。

男屠夫应着,又引菜刀。刀锋逼近了鸡脖子。幸好鸡头被别在后面,它的眼睛被男屠夫的手挡着,它看不到刀。我去跟鸡聊天,这样,猛然一下,就结束了,鸡不觉得疼。’就好了!’我对鸡说。我眼尾瞥着刀。刀碰上了鸡脖子,那嫩红的肉。鸡叫了起来。但竟然没出血,根本没切开口子。男屠夫’啧’了一声。我伸长手臂,往边上的花盆沿磨刀口。我要把刀磨得锋利!我阻止:

‘你答应轻轻的!你答应的!’

‘是轻轻的嘛!但刀口这么钝!’

这逻辑听起来像耍赖。但再想想,刀钝了,就快不了,确实只能重割。割不开还得再割,一次次割。我曾见到一次杀鸡,钝刀口像拉锯子一样,最后把鸡脖子都快锯断了。我只能让男屠夫去磨。男屠夫一来一回磨了两下,说:

‘这下快脆了!’

快脆,也就是快速干脆把鸡杀死。但没办法,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地死总比折腾半天才死好。既要温水炖青蛙,又要快刀斩乱麻。男屠夫又引刀向鸡。我闭上眼睛。鸡又叫,我睁眼一看,鸡脖子开了一道口。但仍然没有出血,但我能体悟到那非常疼。鸡当然要拼死挣扎。我把鸡抱住,没有去制止刽子手,我没有理由,只能接受命运,我也只能让鸡接受命运。但鸡也要挣脱我。它瞪着我,好像在说:

‘你出卖我!’

原来鸡根本没有领会我的苦心,根本没弄明白我跟刽子手苦心谈判。当然,牺牲的是鸡,又不是你,你凭什么代表鸡?但是我是真替鸡着想的啊!我觉得这时候我就像领导,鸡就像群众,一点都不体恤他鞠躬尽瘁。唉,群众总是不能理解。’不是,不是……’我想向鸡说明,但是鸡听不懂,也没有时间了。换位一想,就是听得懂有时间,它又怎么会认同?把你放它的位置上,谁会愿意失去生命?什么道理都没用,活命才是硬道理。

但问题是你已经抓在人家手里,翅膀死死钳制着,你还能逃?愿意死得死,不愿意死也得死。愿意死,死得轻松,不愿意死,死得折腾。你作为鸡,反正要被杀,只有两种死,一种是好死,另一种是好死而不得。我就对鸡说:’没关系,就一下!一下就好了!’

鸡却一昂头,好像在说:’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鸡呀!’我说。我知道自己答得没道理,简直拙劣。但大家不都这么认为的吗?这时候我觉得谁都认为的就是有道理的了。谁都认为吃鸡理所当然,鸡就是养着吃的,那些号称有爱心的爱狗的人,他们也吃鸡。

鸡又一昂首。我知道鸡又在质疑:’那么多鸡,这次为什么偏挑我?’

是的,但谁叫你长得膘壮?就只能先你了。祭品就是要挑膘壮的。人家看重你,不也是你的光荣吗?戴英雄花!我脑海忽然冒出这场景,一系列场景:猪戴着英雄花,鸡戴着英雄花,爹作为种粮大户戴着英雄花,电影里上前线的军人戴着英雄花,还有我小时候,学校里那些学雷锋积极分子戴着英雄花,当时我和大家一起起哄,但现在,在这严峻时刻,这场景变得崇高了,一点也不搞笑,一点也不荒诞。即使你不信,至少,在必死前提下,当祭品总是光荣的吧?你是为崇高事业献身的,’重于泰山’。

‘你会很光荣的!’我说。

但鸡仍然挣扎,鸡毕竟是鸡。我又检讨自己:当然要怪我,我把你养得这么膘壮,是我不对!我知道,是我坏!我坏!我对鸡说。现在后悔也迟了,你已经膘壮了,你已经被选中了,你已经捏在人家手里了。愿意献身,献身得光荣,不愿意献身,也得献身,还可耻。当然现在不是给鸡说理的时候,只能哄:

‘就一下!只是划一下,划一下就放开你了。然后,我给你好吃的,好玩的,你会得到很多……’

这是哄骗。但是为它好。人生不就是一场哄骗吗?不知不觉把生命哄骗掉,这就是菩萨普渡众生。我这么想着,觉得自己义无反顾了。我继续骗,我又对男屠夫说,其实是说给鸡听:

‘只划一下,是不是?’

男屠夫不耐烦道:’是啦!’

‘你听,是不是?就划一下!’

鸡脖子一偏一偏的,好像在指它的伤口,好像在说:’已经划一下了!’

‘我知道,我知道。再一下!’我说,’好不好?’

鸡不答应,它的脖子摇来摇去,但它又不是鸭,脖子不长,就那么点回旋余地。那男屠夫又把它的头往后压。鸡又大叫。

‘你看,不听话,就会这样了!’我威胁鸡。我简直是叛徒。’听话!听话……’我哄。我越过男屠夫的手,瞧被别在后面的鸡的眼睛。鸡竟然流泪了。我从来没见过鸡流泪。我想起我见过的那只被宰杀前流泪的牛。都说牛比鸡通人性,但这鸡也很通人性。通人性就懂事,懂事,也就是说它清清楚楚知道自己面临者什么。那更可怜了。我心都碎了。但是没办法了,接受吧!认命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为鸡拭去眼泪。我摸鸡的头。我听见鸡还在嘟哝:

‘我不要……’

‘听话!听话!’我继续安慰。安慰着,哄骗着,我感觉庸懒,这种老生常谈让我庸懒。我在庸懒中等着男屠夫下刀。男屠夫终于下刀了,鸡又挣扎。我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自己不该庸懒。鸡哀求地望着它,好像在说:

‘不行啊!实在不行啊!求求你!求求你跟人说一下,我不要……’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

这确实非常难,我被夹在中间。我哪边都搞不定。我只能继续庸懒,安慰鸡:

‘没关系!乖,乖乖!就一下,只一下!’

鸡的脚一摆一摆,我知道它在说:’我不要……’

‘没关系!’

脚摆得更厉害了,已经完全不再张牙舞爪,已经彻底缴械。这动作甚至显得有点优雅,一种放下武器讲道理的优雅。我有机可乘了。

‘只是划一下,就放你下去……’我记得小时候打针,大人就是这样利诱的。

‘真的?’

‘真的!一下,就没事了!’

‘好吧!’

但鸡冠仍然挺挺的,我知道这说明它仍然梗着脖子。这样,刀下去,它会感觉强烈,会很痛的。我去抚慰它脖子,脖子柔顺下去了,但它仍发出细丝般的声音:’咦——咦——’那是细弱的抗拒,是顺从之下的不顺从,是不顺从之下的顺从。我听着,心都被刺穿了。这是温柔地杀它,它是听话地被杀。它的爪子拳得更紧了。是我害了你!给你下套,骗你,我太阴险了,太卑鄙了!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我让自己的心硬起来。我瞅男屠夫,暗示他下刀。男屠夫领会,又割了一下。

鸡又挣扎,叫:’疼!’

‘我知道,我知道,疼!’我对鸡说。

但是鸡仍然挣扎。

‘我知道很疼啊!’我又说。

我蓦然悲怆起来,悲鸣:’我怎么不知道很疼呢!’

鸡并没有体谅我。

‘要不肯,他们火起来,那才会死!’我转而威逼,’他们很凶的!’

好像它不反抗就不会死似的。简直卑劣。人就是要它死的,我却骗它不会死。’就划一下!啊?’我继续哄。

鸡忽然得知自己原来不会死,停住了,瞧我,好像在问:’真的?’

‘真的!’我答。

‘你保证!’

‘我保证!’我道。但我怎么能保证?我看鸡,它顺从了,它的鸡冠软了下来,盖住了半只眼睛。外国电视里把人杀死前,往往在人家眼睛蒙上布。这是文明,文明地处死,文明的杀戮。也许眼睛蒙上还真让人安宁,看不见悬崖,把命运交出去。鸡抽抽搭搭,不再挣扎,把一切交给了我,我是它最信任的、唯一可托付的。

那么我就是导致它死的罪人了!我也是刽子手。但我又能怎么办?罪人就罪人吧,只要鸡不那么痛苦地死去。我觉得自己是悲剧英雄了。不,也许更像’替罪羊’。村里有个教堂,信教的人常说’替罪羊’的故事。这就是拯救者的命运,功罪在一身。我觉得自己境界不一样了。

但我其实又实在不能承担罪的重压,那个’替罪羊’有圣母,而我世界中的母亲和女人只是要卖鸡或杀鸡的。那’替罪羊’背后还有上帝,但我没有。我周围的人只信自己,只信自己活,活是绝对硬道理。也许鸡也根本不信我,它自始至终就知道自己肯定要死,它只不过要我负疚、负罪。那我更不能承担了。我必须把责任推给别人,那要杀鸡的人:

‘你也保证!’我对男屠夫。

男屠夫不耐烦,不应。女人为我保证:’好,好!’

‘现在人说话都不算话,不讲诚信!’我忽然又去纠缠这个问题,又好像不愿意继续下去,要反水。

‘你有毛病,跟鸡说……’男屠夫道。女人制止了他:’添乱!’她啐男屠夫。

‘你也太纵容他了!’男屠夫对女人。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分了。我对鸡:’你听,他们怪我了,我被他们怪了,但我是为了你!’

女人对男屠夫道:’你要办事还是吵架!’

这是什么意思?办事?办什么事?这是他们的黑话,人的黑话,我觉得自己听不懂。我让自己感觉听不懂,在寻思,实际上是在维持糊涂,是在装糊涂,在延误。在我寻思之时,男屠夫挥动手臂,一阵风过,鸡又大挣扎,但它已经叫不出来了。

血像喷泉一样射出来。

我冲男屠夫喊:’你怎么这样!果然说话不算话!没诚信!’

好像原来我就没有答应让鸡死一样,我只答应划一划。但男屠夫说话不算话,我被骗了。我后悔莫及,哇地哭了起来。我愿意承认自己被骗了,因此只是失误。但我同时又把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只有这样,我才认可自己。也只有这样,我才能跟鸡捆绑在一起,我的痛也才能在被虐之产生更大的痛,从而得到慰籍。

鸡拼命挣扎。它什么也不顾了,它已经不再相信我了,你骗了我!不再相信救世主,它只相信自己救自己。它扭动脖子,竟然从那男屠夫手上扭脱出来。我以前只知道鸡的脖子灵活,没料到那细细的脖子还这么有力。它一个腾空,立刻翻身过来。也许正因为它翻身,血才会往上喷。我不知道,我也惊呆了,我从来没看到鸡血像喷泉一样往上喷的,它不知道是鸡先翻转过来,还是血先喷出来的。

鸡竟然从男屠夫手中挣脱了。但它也只是在地上打滚。男屠夫又去抓它,我抢上前去,但鸡先被男屠夫抓在手里。

男屠夫显得烦躁,血喷了一地,他已没心思再放血。他把鸡脖子扭过来,在翅膀上打一圈,摔在地上。鸡扑腾着,脚在抽,仍然那么有力。但我想很快抽动就会减弱了。

‘你们会报应的!’我叫。

男屠夫嘲弄地瞥了我一眼,就要去洗手。我向鸡奔去,还没到,鸡竟然站了起来。它的头竟然从翅膀里挣脱出来,被打在一起的翅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开了。

它瞪了男屠夫,又瞪女人。我叫它,它也不理,它也瞪着我,侧目。这时候我才了解什么是侧目。它站得不稳,它也顾不着站稳,就走了起来。它的脖子上还开着口,胸前还流着血。它走到哪里,血就滴在哪里。男屠夫又要回来重新捆它,我大叫起来:

‘不要动!我告诉过你们,它是神鸡!’

大家都有点发怔,我知道起了作用,我更大声叫,我要把那个最迷信的厅长叫出来。

厅长果然来了。瞧着鸡。它走得踉踉跄跄,但却很挺拔,顶着红鸡冠。它的红鸡冠并没有退色,简直是飘扬的红旗。它走着走着,竟然有点矫健了,竟然有点骄傲了。厅长对着它,不自觉随着它动,或者说是躲着它。鸡走一下,他就愣一下,也走。它走左,他就走右。鸡踱着圈,厅长绕着圈,其他的人也随着厅长战战兢兢走圈。这有点像舞台上的戏,一个英雄镇住一群敌人。一边是鸡,一边是所有的人。包括我。

鸡忽然像是笑了一下。令人不寒而栗。厅长一抖,问:

‘谁弄的鸡?’

‘是我……’男屠夫嘟哝。

‘杀鸡儆猴……谁出的主意!’

男屠夫吓得简直要跪下去。’不是我……是夫人,不,王总让我去买只鸡,最大最壮的鸡……’

‘馊主意!’厅长说,’快放了!’

‘放生……’那男屠夫机灵,用了个吉利的说法,’对对,放生!放生也是积德,救苦救难……’

我觉得可笑。这些人到底信不信神?也许他们根本是什么也不信,他们只信自己,对自己有用的就信,杀还是放,都看对自己有利没利,是救自己还是害自己。对司机来说,领导倒了他就失势,对职工来说,老总倒了她就失业。他们都是栓在一个利益链上的蚂蚱。他们根本不敬神,只是怕神。平时领导看上去很可怕,想着都可怕,但他们也有怕的时候,他们愿意只是这样!怕得跟孙子似的,他们不怕时就穷凶极恶。

‘我替你放生!’我叫。我跑过去,把鸡抱起来,就往外跑。我要以最快速度抱着鸡跑开。虽然鸡被割开了血管,虽然它没救了,它要死,但我仍然抱它走。我担心厅长反悔,跑得飞快。我跑出时,被那个厅长夫人撞见了,她叫我,我装作没听见,只管跑。她叫:

‘小偷,小偷!’

‘别喊了!’厅长喝住她,’你能干什么事!’

我抱着鸡,一口气跑回家。